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月照逢生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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月照逢生

謝馮笙從沒想過還能再見到麥穗, 至少在當下時間節點,是出乎意料的。

六月的最後一天,麥城艷陽高照。

邁入中心醫院大廳,冷氣撲面而來, 驅散滿身潮熱。

岑淮頌擺手拒絕護士的指引, 帶領麥穗繞過曲折回廊, 輕車熟路找到電梯。

醫院十七樓, 是住院部VIP病房區。

走廊空曠寂靜,只有巡房的醫護人員間歇性推開房門, 制造出幾近於無的零散聲響。

瞥見電梯口來人, 一位有些年紀的護士起身,繞過工作臺來到兩人面前。她熟稔地向岑淮頌打招呼:“岑先生下午好, 您這幾天沒來,謝先生狀態都還不錯。”

岑淮頌笑笑, 朝來人微微頷首:“辛苦, 我帶朋友先進去了。”

護士長忙跟著點頭:“您先忙。”

走至走廊盡頭, 岑淮頌指了指最裏面那扇虛掩著的門, “他在裏邊。”

麥穗踮起腳尖張望, 透過矩形玻璃,只瞥見病房窗前擺放著的磚紅花盆, 陽光照射下,葉片翠綠。

“你不進去嗎?”

“我?”岑淮頌唇角勾起一抹嘲弄的笑意,“我就不進去了, 跑到臨安找你這事是先斬後奏,他還不知道。現在大剌剌帶你進去, 不得找我麻煩?”

麥穗搞不懂岑淮頌的腦回路:“謝馮笙要是真計較這些,即便你現在不進去, 他也會秋後算賬。”

岑淮頌輕飄睨她一眼:“說這麽多,你是不敢一個人面對他嗎?”

麥穗一噎,啞然道:“我有什麽好怕的。”

男人低頭看一眼腕表上的時間:“我還要趕回酒店參加視頻會議,你的行李箱我幫忙送到外公家?”

他口中的外公是馮成山,麥穗自覺現在沒有任何合理的身份登堂入室,皺著眉拒絕。

“我定了酒店。”麥穗說,“你著急離開的話,幫我寄存在門口警衛室吧。”

兩人不再僵持,岑淮頌目送麥穗走入那道原木色病房門後堪堪收回視線,轉身離開。

……

麥穗猶豫著推開病房門。

屋內的男人背對而坐,拿著小型噴壺與松土鋤,給放置在移動桌板上的向日葵灑水松土。

不知是不是錯覺,幾月不見,麥穗總覺得謝馮笙的身形清瘦不少。從前的他身材雖稱不上健碩,也屬於脫衣有肌肉的存在。

可是現在,雖然他沒有穿醫院標配的藍白條紋病號服,上身一件幹凈簡約的白色襯衫,下邊搭配一條黑色休閑褲,卻令人從背影中讀出重病纏身的虛弱。

這一瞬間,酸楚湧上鼻腔,潮濕蔓延眼眶,麥穗忘了呼吸,松開手下的鐵質把手,快步走進去。

慌亂腳步聲沒有引起謝馮笙的註意,他繼續手中的動作,精心照料著眼前含苞待放的嫩黃花骨朵。

種種覆雜情緒緩慢心房,麥穗盯著謝馮笙的背影看了好一會,終於壓抑不住喉口溢出的苦澀,啞著嗓子喊出那個於夢中囈語過無數遍的名字:“謝馮笙……”

她的聲音夾雜一絲顫抖,還有幾分努力讓自己平靜下來的緊繃。

輕盈的三個字飄散在空蕩病房內,落入謝馮笙的耳中,卻如同萬鼓齊鳴。

松懈的脊背變得僵硬,反應幾秒,他愕然扭轉身體,看向身後。

棱角分明的面容更顯淩厲,卻因唇瓣與臉龐同樣蒼白少了血色,相較從前減去幾分壓迫感。

驚訝之色並未在那雙深邃眼眸中停留太久,謝馮笙很快調整好情緒,恢覆往日面對她時的溫和。

“你來了。”他的聲音很是平淡,像是在訴說一件再平常不過的事情。

眼神卻迥然有異,開始回避,先是落在粘有營養土的瘦長手指,再落到手背上幾個已經結出深棕痂皮的針孔。

狼狽時刻最不想面對的人,如今正站在他的正對面。

謝馮笙動了動胳膊,將挽至小臂中間位置的衣袖抖落,面露難堪地背過手。

“你躲什麽?”喉嚨像是浸了鹽水,發幹又發澀,麥穗吸了吸鼻子,將哭腔壓下去,紅著眼眶朝男人質問。

顧不上那盆認真培育的花,謝馮笙將擋在腿側的桌板推開,快步挪到她身邊。

右側手腕戴著記錄病人信息的腕帶,他再沒精力註意隱藏,用拇指指腹拭去那滴懸掛眼睫,要墜不墜的淚水。

“我,只是不想讓你擔心。”

面對麥穗,謝馮笙像是將那些運用得爐火純青的溝通技巧全然拋之腦後,只剩面對心儀對象的本能,笨拙又生硬地剖析心意。

麥穗不領情,擡手拂去他的手掌,拔高聲調反駁:“你有問過我的想法嗎?是不是未來的某一天,所有人都知道你已經離開,只剩我一個人像笨蛋一樣,被你騙得團團轉,你還在覺得這是為了我好?”

連續堆積的情緒突然爆發,那雙清澈眼眸被受傷與憤怒填充,壓抑的哽咽聲在寂寥環境中格外清晰,麥穗的肩膀跟隨胸腔起伏,有節奏地顫抖。

她用力咬著下唇,從牙齒縫隙中擠出一句話:“我不需要你這種自以為是的為我好。”

一年前的深夜,麥穗選擇接受現實,平靜離開,從來不是因為將這段感情放下了。

恰恰相反,她可以問心無愧地說,在這個世界上,沒有人比麥穗很在乎謝馮笙的感受。

沒有人比她更愛他。

只要謝馮笙想,她願意放手成全,幫他實現籌謀十餘年的計劃。

但這並不意味著麥穗可以接受謝馮笙在這等重要事情上有所隱瞞。

麥穗抽噎一聲,深吸口氣平覆呼吸,手背將順著眼尾滾落的淚水擦去。

她揚起下巴,輕顫著嗓音反問:“你是不是忘了,四年前我生病住院的時候,你提醒過,我們不是只有夫妻這一種關系。即便我們已經離婚了,我也有權利知道你真實的身體狀況。”

無數細小針尖憑空出現,隨麥穗落下的眼淚,一下接一下刺在謝馮笙的心臟上,帶來密集且難以忍受的持續痛感。

謝馮笙無聲搖頭,他從來沒有這樣想過。

自山城相遇時起,麥穗的一舉一動、喜怒哀樂像是控制著他所有情緒的開關。

在最開始的那段時間,他甚至以為自己被人下了蠱,否則怎麽會因為一個僅有幾面之緣的女孩方寸大亂,丟失維持十多年的原則。

但從決定帶麥穗長寧那日起,謝馮笙早已認清自己的真心,只是不願因此被有心人利用,才選擇了交易利用這種欲蓋彌彰的爛借口。

只要她開心,他可以在連續加班幾小時後的淩晨,如同心思稚嫩的學生一般,陪麥穗在二十四小時開業的店鋪,用她的專屬折扣卡吃一頓火鍋,再沿著幽靜無人的小路,徒步走回住處。

回想母親馮有儀還在世時,曾經和他講過的話:“喜歡一個人,就是傾盡所有,讓她開心,讓她無憂無慮。”

可事到如今,麥穗卻因為他站在分岔路口時的錯誤選擇與堅持,一次又一次妥協、紅眼、流淚,謝馮笙突然覺得自己很失敗。

眼瞼快速翕動幾下,他試探性擡起手臂,將面前強撐著精神,扮演咄咄逼人姿態的女人緊緊擁進懷裏。

一切都十分順理成章,麥穗並不意外謝馮笙這番舉動。臉頰在男人解開兩粒扣子的衣領處蹭了蹭,她再難壓制情緒外洩,自然垂落身側的手臂擡起,錮住謝馮笙的窄腰,用力收攏。

嗚咽陣陣,胸前一塊衣襟被淚水打濕,緊貼著謝馮笙的胸膛。

相隔的薄薄一層衣料好似並不存在,他們從彼此相接的皮膚間汲取溫度與養料,供養即將盛開的花朵生長。

半晌過後,謝馮笙擡手,掌心覆在麥穗腦後,軟著嗓子安撫:“不哭了,好不好。”

那份被岑淮頌遞來的資料早已事無巨細交代了謝馮笙的情況。為使病情穩定,家屬要盡可能讓病人保持情緒穩定,心情舒暢。

麥穗細細回想著,將埋在對方胸前的腦袋上下搖擺。她並沒有立刻把頭擡起來,後知後覺為自己方才的表現感到臉熱,將湧出眼眶的淚水盡數擦在那件價值不菲的白襯衫上。

等了好一會,估摸著兩頰與耳尖的熱意已經消退散,麥穗才從男人懷裏退出來。

謝馮笙握上那截白皙纖細的腕骨,拉她到一側沙發上落座,麥穗甕聲甕氣地開口:“我還沒有原諒你呢。”

“我知道。”謝馮笙認真嗯了一聲,提起茶案上的水壺,倒了一杯水,不容拒絕塞進麥穗手裏,“等你有時間有心情,可以慢慢找我清算。”

麥穗捧著水杯小口喝著,面對這幾句討好的求饒不為所動,直言闡述想要求解的問題:“你的主治醫師是哪一位,我要找她交流一下。”

“她今天下午不在,你先好好休息,明天一早我請她過來。”懷疑的眼神落在身上,謝馮笙放下玻璃杯,雙手扳過麥穗的肩膀,使兩人視線處在同一水平面。他信誓旦旦保證:“我說的都是真的,你人已經在這裏了,我怎麽敢再有所欺瞞。”

麥穗冷哼一聲:“最好是這樣。”

緊繃的心情得到放松,麥穗環顧四周,被窗前整整齊齊碼成一排的花盆攫取目光。

那原本是長寧藍山公館溫室花房中,兩人親手種下的。

當日離開匆忙,且要搭乘飛機,麥穗沒機會過去收好帶走。

沒想到今天能在這裏看到它們。

時隔一年,墨綠麥苗早已更換一茬,可麥穗卻覺得和從前沒有任何區別,一樣生機勃勃。

麥穗抿抿唇,心下生出幾分不好意思:“你怎麽把它們也帶來了。”

謝馮笙沒有順著她的指示看過去,他的眼神自始至終落在麥穗臉上,壓低聲調輕描淡寫解釋:“那都是我的寶貝,當然要時刻帶在身邊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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